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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天回到家,一向早睡的我沒有如常地先打坐靜心,然後去休息,而是在寧靜的夜晚裡,仔細著回想今天所遇上的事情,並用鍵盤一個字一個字的敲出來,因為…我永遠也忘不了鐵模阿德。 記得當時,我有好一段時間沒去參加扶青團的例會活動。大學畢了業之後,在等待國家徵調服兵役的這段時間,我很快的獲得了一份工作,這不是一份臨時工,而是承包給我的案子,我在幫汽車網站寫稿。而大學其間熱衷扶青團的我,在畢了業之後,一方面熟悉工作,一方面享受我給予自己的時間。 我記得那一天是扶青團的例會,當天的節目是咖啡DIY教學,在隔了數月之後,我決定去參加這次活動,而我不知道,即將影響我內心、思維,甚至可能是整個人生的際遇,也將在今天發生。 和團長Fish一起搭車到了扶青團例會的地點,有許多的生面孔,而原本熟識的團員,除了少數幾位之外,其他若非因為工作的關係而不克參加,就是已然報效國家去了。 用過了晚餐,在團長鳴鐘之後,會議展開。而在來賓介紹時,我注意到了一位皮膚黝黑,操著濃厚台語口音的新朋友。 「大家好!我叫阿德,我是粗工,在鐵工廠裡工作,很高興來這裡,感謝大家!」 阿德講話很簡單,但是卻非常誠懇。 扶青團的成員多為學生,另一半則為社青人士,職業種類包含保險從業人員、電台廣告業務、秘書、護士、會計、法律專員、電腦工程師等,我們從事社會公益和社區發展協助等工作,同時只限18~30歲的年輕朋友參加,原本的伙伴至少都有大學學歷以上,而阿德的自我介紹卻吸引了我的注意。 會議內容、咖啡DIY教學成了模糊的記憶,因為我想認識阿德。在大家成功完成咖啡DIY,並享受著自己動手做出的咖啡時,阿德走了過來,而我也主動的開口向阿德問好。 「阿德您好!我叫麥可!」我說。 「喔!哩賀哩賀!我叫做阿德。」 我向阿德自我介紹完之後,告訴他我今年剛畢業。 「啊咱請問你在做什麼工作?」 我告訴阿德我在為汽車網站寫文章,但目前也在等著國家徵調。 「後後後!我瞭解!」 我隨手倒了兩杯咖啡,問阿德能不能和我聊上幾句,阿德爽快的答應了。 「我咧鐵工廠做工作,是做覆砂鐵模的,就是將鐵砂弄給它變成熱漿,溫度很高,大概1300度,是在做鐵模的,就是車床那種機器底下放著那種鐵模子,很辛苦,但是待遇還不錯,我這樣子一個月可以有大概七萬塊台幣的收入,阿我有存一些錢,再來要開工廠了。」 樸實的阿德沒有任何心機,也和我以台語侃侃而談。阿德告訴我,他只有國中畢業,他家境不好,所以他剛開始去服完兩年多的兵役之後,就到麵包店去學做麵包,做了七年,但是阿德發現他的興趣不在那兒,所以他在朋友的介紹下,輾轉踏入了鐵模製造業,一開始在工廠當小工,而後來也做出興趣了。 阿德告訴我,這種工作七年級生不會想做,因為工作時數長、很辛苦、工作環境又糟,普遍都有大學學歷的七年級生瞧不起這樣的工作。而剛開始他去當學徒時,老師父問他願不願意長時間蹲著?也問他敢不敢吃苦?阿德在答應了之後,就一直做到今天,而這已然又經過了八年。 「做這種粗工,全身會髒兮兮,曾經有來打工的七年級生走過我身邊,看我全身髒兮兮,然後就問我『你是摔到臭水溝裡,才又爬起來喔!』,我就跟他們笑笑,因為我知道我做這個本來就會這樣!」 我和阿德聊開了,而後來我知道阿德今年才三十歲,一個只有國中學歷,卻忍得了辛苦和折磨,月入七萬的他過得相當儉樸:老舊的野狼二手機車、路邊攤買來的衣服、夜市一雙二百五十元的鞋子、無數個吃便當的日子。 阿德告訴我他存了一筆小錢,但他要買一幢透天厝了,同時他也已經租下了廠房,明年就會開工廠,因為他已經出師了,工廠老闆要慢慢地將訂單轉移給他,阿德說他不想給客人品質不好的鐵模,所以他透過老闆從日本進口了兩部機器,光是機器就花了他一千萬台幣。 「我只有一身功夫(編按:台語的”功夫”意同國語的”技能”),但是我不能夠馬虎,實實在在的學,認真的做,起厝(蓋房子)嘛得從地基蓋起,不可能直接就能夠蓋二樓!」 當年爺爺生意失敗,全家流浪到高雄來,負債累累的全家人,必須到鐵工廠和拆船廠去工作。在我有記憶以來,儘管負債已經還清,但家裡是賣檳榔的,爸爸則是在工地打零工,而我的叔叔當時還在念成大建築系,也不知道以後會怎麼發展。我無法忘卻父親下班回到家後渾身髒兮兮的模樣,我也記得我幫母親的檳榔攤工作時,我多麼怕讓同學認出我來,儘管後來我不再覺得丟臉。 我大學畢業了,叔叔的建設公司早已經成為了集團,家裡的檳榔攤沒了,因為爸爸和媽媽在大陸的事業也在起飛。以前的苦日子我曾經歷過,所以到現在聽阿德在講他的故事,我的感受卻是如此深刻。正如同我和弟弟到台北去,走過一間檳榔攤時,我們看見了一對兄弟正在顧攤子那般,強烈的感受深刻著我的心。 工人和許多低下階層的環境,難免會與菸、酒、檳榔、賭博沾上邊,我問阿德是不是也”五專”(意思是沾染了一些壞習慣)? 「我不興(意指”沒興趣”)嘿!我若有染到壞習慣,會浪費辛苦賺來的錢,以後我也沒辦法教小孩子?」 阿德三十歲了,他結婚了嗎? 「還沒有耶(阿德靦腆的笑著)!我也沒有女朋友,反正緣分啦!到了就有了。」 在那樣的環境下,能夠不去沾染到壞習慣,是相當相當不容易的事。一般人同流合污,更自律的人則同流不合污,聖人才同流去污,而阿德則已然算是超群了。 我和阿德分享了對時下青年的看法,也談到了學歷,阿德說現在的年輕人不願意吃苦,只空想著要有錢,不讀書的人不願認份學習一技之長,在讀書的人又只是混時間,大學畢了業之後,刻意忽視工作機會,只是一直埋怨找不到好工作,卻是因為工作內容太多太煩,會讓自己太累,然後又只能賺到一點點錢,連買名牌都不夠。阿德覺得生命這樣浪費掉,很可惜。 阿德和我談到了他現階段的狀況,也和我談到了他的下一步,我和阿德分享了從獨立工作者(工人)轉換為經營者(工廠老闆)的這段過程,必須學習到的管理技能以及經營格局。 「我還想去念補校,要學機械,擱來要開工廠了,我可以做工,但我要繼續打拚!人喔,嘛是得要實實啊拚,辛苦攏會啦!卡甘願ㄟ!」 這一天晚上我和阿德聊得很開心。 「ㄟ!兄弟!以後咱要保持聯絡耶!」 我會呀!因為我和阿德已經是朋友了。 那天活動尾聲,我也介紹了幾位扶青團員讓阿德認識,阿德要開公司了,我告訴他日後遇到經營上的瓶頸,我們可以互相討論學習,一位在全球最大汽車零件代工的上市公司,從事法律專員一職的朋友,也答應了阿德日後若遇上法律問題,也將竭力的幫忙,我們給予自己祝福,也給予阿德許多的祝福。 這一天晚上,從台南搭夜車回到家裡的路上,我一直在想著和阿德聊天的內容。曾經有家境不錯的朋友告訴我,他非常不屑遇到比他更低階層的人,因為那些人沒有值得學習之處,我笑而不答,後來我遇見了阿德,我看見了阿德如水牛般的”歡喜做,甘願受”的人生態度,我也感受到了阿德永不放棄直到成功的”土狗精神”。 我大學畢業,從小的辛苦讓我養成的生命特質使我總是覺得富足,但遇見了阿德,我思考了在求學的期間,我學到了什麼?是能力?是態度?還是精神?我感謝我的父母讓我在小時候吃過苦,我也謝謝阿德出現在我的人生當中。我的內心有一股喜悅,我感激生命中所有的安排,而阿德這個朋友,我交定了! 我有晨跑的習慣,最晚十一點就會就寢,但這一夜我沒有睡著,因為阿德的話還在我腦子裡盤旋著,也似乎還在我耳邊迴盪著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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